周六，我又回到乡下老家的果园。一只小黄狗兴冲冲地跑出来，摇着尾巴，“汪汪”地欢叫，不停地来回转圈，用头蹭着我的脚。我蹲下来，抚摸一下它的头，不由想起了它的祖辈“来福”——一只10多岁的雌性大黄狗，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它了。

十几年前，亲戚在圩镇开了一间药店，养着一只黄狗看店。这只母狗很懂事，平时总是守在门旁，警惕地看着顾客进出。如果发现谁空手进来，出门时手里却拿着东西，它就会冲这人吠叫，像是提醒主人留意有没有收钱。亲戚吆喝一声“不叫”，它就伸出舌头咧咧嘴，大概是表示“知道了”，又安然趴在地上。亲戚与这只黄狗相处很默契。

(资料图片)

这只狗很干净，毛色黄中带褐，体型矫健，性情温顺。别人给来的东西，它一概不吃，自律能力很强。它最大的特点是产仔多，一年产两窝，每窝有七只狗崽。民间有七星狗之说，指的是同一窝的七只狗崽中，有一只会与众不同，特别聪明、勇猛，懂人性。一次，黄狗又产下一窝狗崽，我第一个去认领。经过仔细观察，我觉得一只金黄色的雌性小黄狗有点特别，就定下它。我希望它就是传说中的七星狗，能遗传到狗妈妈的优良基因。

这条小黄狗长到两个月时，毛茸茸，圆嘟嘟，乖巧可爱。我把它带回了老家的果园。大哥在果园里种了些荔枝、龙眼树，还在树下养鸡，在塘里养鱼。年迈的父亲不肯随我一家离开故土进城，一直在乡下帮大哥看护那二十亩果园。他们很喜欢这只小狗，大哥还给它起了个“来福”的名字——寓意它能带来温馨和福气。

随着个头的长大，来福的优良基因逐渐显露出来。它吃东西时，从不挑食，粥、饭、饼干、馒头、番薯、芋头等，给什么，它就吃什么。乡野的自由环境特别适合来福，它长得很快，过了5个月，体重有20多斤，毛发油亮。它好动，整天活蹦乱跳。周末，我常回果园看望父亲，闲时总喜欢逗来福玩。我开着车子进入果园时，它就闻声跑出来，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，卖力地摇摆着尾巴，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。

我经常与来福玩接食物的游戏。我把带回来的馒头掰成小块，抛到它的头顶上空，它一跃而起，张开嘴巴接住食物，随即吞进肚子。然后，它紧盯着我，等待我抛第二块。我故意把馒头抛得高点、离它远一点，它迅即跃过去，又把食物接住。来福反应敏捷、行动快速，它似乎知道我是故意逗它玩的，总是乐此不倦。我越发喜欢这只充满灵性的土狗了。

来福带给我的第一个惊喜，是它会游泳。它平时很勤快，我父亲、大哥在园子里干活，它总是跟在后面，陪伴左右。初夏一个周日，鱼塘中央的增氧机坏了，大哥就穿着水裤到塘里检查。来福竟然也跟着去，它把头露出水面，前爪不停地上下压水，后腿不停往后蹬，游动速度很慢。当时，我刚好在塘边，见到这一幕，惊诧之下不禁笑了起来。来福游泳采用真正的狗刨式，又萌又滑稽，像一个俏皮的小孩。

我问大哥，来福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？大哥这才发觉身后有个小跟班，此时来福已离岸七八米。大哥笑着说，没教过，也许是有样学样，无师自通。

大哥怕来福游累了，就把它抱起来。它伸出舌头要舔大哥的脸。大哥让它歇了一下，又把它放到水里，它就往回游。一会儿，它游到岸边，走上塘基，全身湿漉漉的，毛发紧贴在身上，样子十分难看。这时，它猛然抖动几下身体，水珠四溅，毛发随即伸展开来，又恢复漂亮的模样。

不久，我又发现一件新鲜事，来福喜欢吃蝉。一天傍晚，天色已暗，我来到果园，拿东西给父亲。屋檐下，电灯亮着，有不少蝉逐光而来。突然，我听到一声短促的蝉鸣——“知”。过了一会，又传来“知”的一声。蝉的叫声怎么只有半截？我觉得奇怪，走出房子看个究竟，发现来福正蹲在屋檐的电灯下，抬头紧盯住追光飞舞的蝉。一只蝉撞到灯旁的柱子，便往下飞。来福一跃而起，把这只蝉衔在嘴里。在来福的嘴巴合上前，蝉发出最后一声“知”。来福捉蝉的动作，与接食物的动作没两样，又快又准又稳。

来福越大越懂事。到了一岁时，它如同青年人一样，知道了自己看护果园的责任。进入果园的路，要先经过一道铁栅门，沿着一条近百米长的塘基，再经过一座小桥，才到果园。每天多数时间，特别是晚上，来福总是自觉地守在园里桥头边，防止陌生人进来。它很警觉，一两百米外有什么动静，它都能及时感知。每次回果园，我的车子还没进铁栅门，它已站在桥头中央，摇着尾巴等待我进园。

陌生人要进入果园，来福却不会轻易放过。一次，同村男子阿雄来果园借锄头，来福在他刚进入铁栅门时，就跳了起来，边吠边冲向他。阿雄走得越近，它就吠得越大声。阿雄抄起一条木棍，挥舞着要赶来福。但来福一点都不惧怕，迅速进入战斗状态。它前肢下压，后腿弯曲，毛发竖立，眼睛瞪大，发出低沉的闷吼声。阿雄看到来福摆出进攻架势，只好扔下木棍往后退。但是，来福没有罢休，依然一边怒吠，一边紧逼他，要把他赶出去。

大哥听到来福不停的吠叫声，便过来察看，见是熟人。大哥便冲着来福大声喊：“来福，自家人！”来福一听，立即停止吠叫，转过头看了看大哥，摇着尾巴走开。阿雄把进园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哥，说得绘声绘色，直赞来福是一只好狗。此后，当阿雄再来果园，来福都是摇着尾巴让他进来。

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。有一天，大哥发现来福的肚子鼓了起来，才知道它要当妈妈了。前一段时间，有一只雄性大黑狗经常跑到果园，来福对它热情友好，还跟着它跑出去玩。来福怀孕后，大哥给来福的伙食增加了些鱼和肉，每顿它都吃得干干净净。又过了一段日子，大哥看见来福把一些干草叼到狗舍，知道它是在为产崽做准备，赶紧找来一大捆稻草，在狗舍里给它安了个舒适的草窝。来福高兴地围着大哥转了两圈，便钻进草窝里，整理一下稻草就躺下来。第二天早上，来福产下了七只健康的狗崽，其中四只是黄狗，三只是黑狗。得知来福产崽的消息，我很高兴，庆幸来福终于完成了家族传承的任务——也许有更多狗崽遗传了母亲身上的优秀基因。

那个周末，我买了来福喜欢吃的肉包子，就赶回果园。来福正躺在狗窝里给狗崽喂奶，见我回来了，它欣喜地咧着嘴，摇了摇尾巴。它时不时舔一下狗崽，好像是对我说：“瞧，我的孩子多可爱。”我发觉它瘦了一些，拿出肉包子，掰开一块送到它的嘴边。它嗅了嗅，没有张开嘴巴。等奶完了狗崽，它才走出狗窝，吃完我递给它的肉包子。我在狗窝边蹲下，打量胖乎乎、毛茸茸的狗崽。它们才出生5天，还没能睁开眼，样子很萌。我伸出双手，把一只狗崽轻轻地捧起来观看。来福站在我身边，紧张地看着我和狗崽，却没有阻止。它一定在担心我不小心让狗崽掉下来。直到我把小狗崽放回窝里，来福的表情才放松下来。

这七只狗崽长大后，都被大哥瞒着来福送给亲朋饲养了。狗崽一下不见，来福非常难过，不思饮食，变得更消瘦了。但是，它依旧守在桥头，满目忧伤地看着远方。它落寞的样子，一度让我很担心。

幸好，无论对人还是对狗来说，时间都是一副很好的治愈药。过了一个多月，来福逐渐恢复食欲，身体也健壮起来。不久，它又和外面来的大公狗一起追逐玩耍，谈起了恋爱。又过了两个月左右，它产下一窝狗崽，也是七只。来福一年产仔两次，基本上每次都是七只狗崽，堪称“英雄母亲”。到了八岁时，它才停止产崽。

随着时光流逝，大哥留意到来福行动变慢了，嘴巴边上的胡须也变白了，知道它已进入老年。据说，狗的寿命一般是10到15岁。我最后一次看见来福是在三周前，它拖着疲弱的身躯，在果园里徘徊。后来，它就失去了踪影。而它的后代——几只小狗生龙活虎，在园子里嬉戏打闹。村里老人告诉我，狗在临死时会选择离家出走，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老去，免得主人看见它死去的样子伤心。

这就是来福，一只一辈子忠于职守、到最后都不肯让主人难过的好狗。真希望有一天，来福带着一窝小狗崽，再次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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